要如何描述那天的景象？
龙来了——
当渔女惊恐地跑来呼喊，城中的民众还嘲笑过她，但现在琥珀城的景象如同地狱。
日暮沉沦，巨龙咆哮。
人们筑起高墙，却让城市成为了斗兽场。
浓烟在火焰中冲向空中，高达十几公尺的尘柱几乎在每一寸土地上升起。
从遥远的海上看过来，会发现这座城市在一点点焚毁，像是被扔进了巨大的熔炉。
原本应该是寒冬的日子，但是在第一场雪下来以前，龙先来了。
这座城市正在死亡。
入眼即是倒塌的建筑，人的焦躯摊满地皮，哭声与哀鸣连成一片，连海潮声都无法遮蔽。
士兵散落在城中，为了保卫家园不得不与凶猛残暴的怪物抗衡。
那时候红日降落，仿佛圣伯约书中记载的毁灭时刻。
“来了！！”
凯撒听见士兵的吼声，下意识抬头看去。
那是巨大的火龙，红翼遥遥地在空中铺展开来，从地面看过去像是秋天残败的落叶在飞舞，可降下来的时候却让整座城市成为了炼狱。
焦灼的气息和高温，天空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危机。
“冲上去！”
“啊——！！！！”
在凯撒的命令下，士兵们嘶吼着冲向前去。
家园被毁灭，妻子儿女葬身火海。
这时候士兵们心中没有恐惧，甚至于没有理智，只有嚎啕般的愤怒在冲撞，唯向前才能宣泄。
长枪和盾牌组成了墙，汹涌如浪潮。
但是红火从天上降下来了，兵墙被活生生地溶解，铠甲化作金属液体，与人体的焦炭混合在一起，最后凝固在地面的石板中，如同考古现场的化石，分不清楚彼此。
烈焰之下，宣布众生平等。
梵耐尔，是那头红色怪物的名字。
在那场红火中活下来的只有凯撒。
他是这支军团的领袖，感知到危险后，以一只胳膊的代价换来了存活。
在对巨龙发起攻击之后，整支军团都融化了，像是奶油被丢进了火炉里。
不，这根本不能称之为攻击。
对巨龙而言，人类只是虫子。
甚至连果腹的作用都起不到。
那么，为什么......
“为什么要毁灭？！！”
凯撒浑身痉挛，不知是因为断臂的痛楚还是内心的愤怒。
没有回答，巨龙没有回答。
梵耐尔在天边回转，火星升到了比天空更远的地方，像是在跳一支毁灭之舞。
红日在地平线上渐渐降落，沉入遥远的海中。
“落日……这是人类的落日。”
凯撒将头扬起，睁开蓝色的眼睛，无神的转动着。
高温的风暴盘旋而起，巨龙落在了凯撒面前，仿佛意识到他是这只军团的领袖一般。
龙首在浓烟中探了过来，狞亮的红褐色竖瞳甚至比凯撒的脑袋还大，手掌大的暗红色鳞片紧密地排列着，美丽而又可怖。
这是一种完美生物，战争机器。
神明的杰作，可生来就是为了毁灭。
这只凶猛的巨兽安静下来的时候像是一件巨大的艺术品，它静静注视着凯撒的方向，似乎在确认着什么。
这怪物大概是在思考用什么方法将他折磨致死吧？
城市里的哀嚎声，渐渐让凯撒觉得恍惚。
与火龙保持如此近的距离，凯撒甚至能闻到刺鼻的硫磺味，他眼中的神采慢慢灰暗下来，他知道这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役。
这是怪物，它的强不在于本身的强大，而在于让你变得弱小。
巨大的实力差距，会让你的精神变得软弱，最后升不起反抗的意志。
恐惧使凯撒浑身颤栗，伴随着这种情绪而来的是落败的屈辱感。
人类战败了。
凯撒本以为自己能从巨龙口中保护这座城市，可甚至没等到他使出全力，巨龙便已经先一步击倒了他，仅仅只是用凝视。
“我来的有点晚吗？但情况也不算最遭。”
突如其来的声音，让凯撒从恐惧中挣脱。
那是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年轻人，他安静地矗立在凯撒旁边，眼中倒映出红日。
这是一个奇怪的年轻人，他的语气淡淡地像是烟雾升起。
明明身在毁灭之地，却悠闲地如同一个旅者。
“这是巨龙的落日。”
这句话像是在凯撒心底响起，带着巨大的魔力。
凯撒抬起头试图看清楚他的样子，但他却又已经消失了。
跟着消失的还有梵耐尔，这只巨大的怪兽在地面上被某种东西横扫而过，街道的石板和建筑拔地而起，尘埃腾起，像是一柄巨锤抡了过去。
数枚巴掌大的鳞片被冲击剥落，落到了凯撒身旁，但凯撒只是呆呆地凝望着，他还没有回过神来。
刚才还主宰人间的巨龙，此刻被倒落的废墟掩埋，发出痛苦的吼声。
有一瞬间，凯撒觉得自己看到了幻觉。
一个样貌十八、九岁的年轻人站在堡垒的圆顶上方，在浓烟中拔出了自己的武器，长剑在落日的余晖下像是镜片一样，闪闪发亮。
可是对上巨龙却好像针挑大象，荒谬不可信，但巨龙倒下了，就仅仅是用那样的一把剑。
他在自杀？
凯撒还不知道那只巨兽为何忽然翻滚出去，看到年轻人拔剑，本能地认为他是在自杀。
可是巨龙接下来的反应很奇怪，那怪物扑腾着翅膀从废墟中升起，却不像是要攻击，而是朝西方逃走了，好像草食动物被野兽追赶一样。
惊慌失措。
“艾特……”
支援的士兵终于赶来，其中有人认出了那个年轻人，忍不住高呼他的名字。
“艾特·格雷迪！”
“噢——！！”
凯撒永远记得那天的呼声，战神降临了，他来到便意味着胜利，人们便要为他摇旗呐喊，歌颂荣耀。
梵耐尔带来的是绝望，艾特·格雷迪则带来了希望。
可是艾特·格雷迪并没有停留，他跟着巨龙向西方远去，追着落日。
凯撒这才想起来，刚才那头巨龙不是在观察他，而是发现了这个年轻人的存在，在辨认他的身份。
那是艾特·格雷迪，传说中的剑斗士，以人类之身驱使神之力的怪物。
不，那是怪物中的怪物，连巨龙都畏惧的存在。
“轰——”
雷鸣声在窗外震荡，凯撒从睡梦中惊醒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抓着床单不放，瞳孔里的神采余惊未消。
等到他大口喘完气，才意识到自己再一次做了这个梦。
落日役，那是十年前的景象。
那一天凯撒见到了真正的怪物。
他久久凝望着虚空，浑浊的双眼逐渐安静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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